我所知道的日本护士

 

范晓宇

 

因为我丈夫在日本留学，我孩子是在日本出生的。回国后，国内的朋友除了关心孩子的国籍问题以外，最关心的是我们在日本没有亲人的帮助生孩子是否顺利，两个人能忙过来吗？特别是我的丈夫当时正在紧张地准备博士论文，时间非常紧张，几乎没有时间陪我；而我一点经验都没有，是怎么应付的。每当这时，不得不提起日本的护士。

我常常回答朋友说，那里的护士特别管用，什么都会教你帮你做。真的是这样， 如果不是要生孩子有机会去医院，我可能不知道护士原来可以做这么多。

门诊的每一个诊室都有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除非是初次在这家医院看病，需要办理就诊卡以外，看病的时候直接到要就诊科室的前台刷卡排号就可以看病了。科室的门口有电子屏幕显示号码。等待区放了很多沙发可以坐。当排到自己的时候可以进一步到诊室门口等。一般前一个病人一出来护士就会出来叫下一个病人。因为就诊卡上有病人的信息，护士会称呼病人某某女士或者先生，而不是直接叫号码，音量和感情的控制好像是在一个人相对比较多的地方找自己的朋友。因为我就诊的是妇产科，后期的时候要经常做 B 超，医生检查之前，护士总是帮助我做好准备，帮助我调整到比较舒服的位置，在我的裤腰上垫上纸巾，避免检查用的油污染衣服。准备停当以后，轻声地告诉我医生马上就来，然后就去忙别的了。当检查完了，她又会出现，看看我是不是已经收拾好了。看完病，护士已经整理好了我这一次就诊的所有资料，整齐的放在一个塑料的小文件袋里，包括结账用的单据，下次预约的时间等等。在交给我这些资料的时候，她总会说明这些纸条都是干什么用的，包括到哪里去结账。问我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最后还要说声多保重！这里的护士是医生的助手。

妇产科还设有“相谈室”，用中文解释应该是为准妈妈们设立的一个咨询室，那里有专门值班的护士，每次常规检查完都可以在那里得到指导，也可以提自己所担心的问题。这里的指导主要是营养和身体的准备方面的问题，比如体重的控制、营养的平衡、为了顺利母乳喂养所需要的乳房的按摩等等。这里还安排有专门的类似产前辅导班性质的学习班，可以夫妇一起来学，护士是辅导班的老师。不过日本的准爸爸们工作都比较忙，全程参加的几乎没有，我参加的那个班准爸爸们最后一节课基本都来了，因为那节课的内容是关于准爸爸们如何陪伴准妈妈们生产的，日本允许准爸爸们进入产房。通过这个学习班我知道这样做是为了让准爸爸们参与这个过程，帮助准妈妈们放松心情。也许准爸爸们可以通过这个过程得到很多吧。

还想再说说这个学习班。这个学习班是免费的。参加学习班要买一本教材，这本教材是这所医院的护士们自己编写的，是一个薄薄的 A4 纸的小册子。要两千日元。虽然这只是买一本儿童小画书的钱，但我在参加学习班之前还是有点抵触的。心里总有一种被搭售了教材的感觉。然而通过学习，特别是我的孩子长到满月的时候，我真的从内心里很感谢这本书，我们叫它“红宝书”，回国时我把它连同我家宝宝月子里用过的散发着体香的东西全部送给了另外一对要生孩子的中国留学生夫妇。这本书的内容是围绕一个准妈妈从怀孕到孩子出生的各个阶段应该做哪些准备展开的。我该怎么概括这本书呢？从结果来说吧，从怀孕到孩子满月，不论对于我还是对于孩子，出现的问题都能从这本上找到答案，比如说，细到告诉准妈妈羊水和尿液如何区别来判断是不是破水了；孩子出现湿疹应该怎么办；尿布把屁股捂坏了怎么办；出生前哪些东西是必须准备的；去医院应该准备什么足够了。身体出现什么反应就是孩子要出生的信号了，如何和医院联系，避免慌乱应该告诉医院哪些有用的信息都一一列明。在学习班，护士们的教学就是围绕这本书进行的，甚至更为详细，印象最深的是他们找了很多小孩子的衣服和尿布，借助一个塑料的仿真宝宝教大家如何抱宝宝，给宝宝换衣服和尿布。为了帮助准妈妈们做好母乳喂养的准备，她们用长筒袜作了模拟的乳房，学习的时候人手一个，教会大家按摩的方法。在学习班学习的时候我总感觉她们有点小题大做，等孩子真的生了，我真的觉得她们教得真好。

去医院的时候，偶尔会在妇产科碰到有准妈妈拖着行李箱来医院，开始觉得奇怪，后来终于明白她们是觉得自己要生了来住院的。没有慌乱和紧张，看上去像是参加一次普通的外出旅行。我也向她们学习准备了一只小箱子，按所学的，把要用的东西都放了进去，安心地等待宝宝的到来。因为我们家离医院很近，我没有提前住院。过了日子小家伙还没反应。我们的生活还是照旧。因为我爱人回到家就 10 点多了，吃过晚饭我们 11 点半左右去散步。生的那天我们散步回来休息不久，我感觉肚子有点疼，脑子里急忙搜索学过的知识判断是不是要生的迹象，这次感觉可能是羊水破了。叫醒爱人，开始给医院打电话，医生问的问题都是我已经准备好的。到了医院，知道接电话的是值班的护士，我到的时候她手里已经拿了一个文件夹，背脊上写着我的名字。她又问了我一些情况，就带我进了检查室。帮我进行了检查。

我问她是不是要生了，孩子现在好吗？她告诉我羊水的颜色不太好，医生马上就来。医生检查后让我先到专门为临产孕妇准备的休息室休息，观察后再说。可能羊水的颜色是一个重要的指标，护士嘱咐我把有羊水的卫生巾留着。卫生间里很干净，我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反正这个卫生间是专用的，我就还是把它扔在了纸篓里。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护士过来问情况，我说放在了纸篓里，她想都没想就进了卫生间。看过出来，她告诉我以后的让我放在纸篓的盖子上就可以了，她来收拾。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来巡视。她是值夜班的护士，凌晨下班前，她来跟我打招呼，祝我顺利。

第二天早上，一个护士带着一个实习护士来找我，介绍说我她们今天负责我。并告诉我医生认为，我的情况需要剖腹产，医生会来和我们谈话。过了一会儿，主刀的医生来向我们说明情况，手术的必要性和风险等等。当剖腹产的决定作出后，医生突然问旁边的护士， 10 点 50 分进手术室可以吗？我看到护士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钟，镇定地说了声 ： 我们努力！我一看表，已经 10 点 40 了。只有 10 分钟要做术前准备。我不知道都有哪些准备，但感觉上好像和她们有了默契。换衣服、备皮、插上点滴和导尿管。周围很安静，只有护士请求配合的指令，一切有条不紊。当告诉我接下来去手术室的时候，我只是感到她们好像有点是在跑着推我的。手术室门前的钟指向 10 点 50 分。我被交给了手术室的工作人员。她们属于病区，好像不能进去。

进了手术室，感觉上大家穿的衣服都差不多。我知道在我进了手术室又问了我一堆问题的那个人是麻醉师；在口罩后面冲我灿烂的一笑，让我加油的是在门诊一直为我检查的医生；还有一个是和我谈话的医生。另外一个女医生我想她可能是手术室的护士吧。她问我冷不冷，帮我掖好肩头的被单，取掉我的眼镜……她微笑着向我表示祝贺，细心地拿来我的眼镜帮我戴上，我看见宝宝，并侧过头去亲了一下。她又帮我取掉眼镜，嘱咐我好好休息。

手术出来，送我来的那两个护士把我接到了病房，已经是中午了，虽然我爱人请了假，但下午他还是去了学校。不是他不爱我，而是他在病房里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生完孩子后出血很多，自己动不了，换这换那，都是护士来处理的。液体快完的时候护士自己就来换了。好像她们都能记住似的。病房里住这四个人，好像其他人都没有人陪护。有在日本生过孩子的前辈告诉他，在医院是可以放心的。他心里着急论文就放心地走了。

剖腹产住院 8 天，我和孩子得到了全心全意 的 8 天照顾，医生只是在术后的第一天灿烂的笑着来看过我一眼，嘱咐我好好休息，别累着了，出院的前一天为我做了检查，剩下的日子是和护士亲密接触的 8 天。

说说她们是怎么护理我的吧。执行医嘱检查子宫的恢复情况，量体温测血压之类的就不说了 。 生孩子之前我就知道在这里孩子生了就可以洗澡，没有什么禁忌。但剖腹产也不是马上就可以洗的，要到第三天。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术后第一天和第二天是护士来帮我擦身。热腾腾的毛巾擦在我身上，说句实话，好像从来没那么舒服过，还帮我换上干净的衣服，洗完，躺在床上，我觉得好像所有的疲惫都跑掉了。

剖腹产恢复得很快，第三天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虽然前两天也见了宝宝，但没有照顾过她。现在护士带她来吃奶了。小家伙扑上来，闷头闷脑地就吃，可我却怎么都喂不上，她很快就不耐烦了，居然啃起了自己的小胳膊。护士耐心地教我喂奶，抱着孩子给我做示范。孩子终于咬住了我的乳头。煞有介事的吃起来。可新的麻烦来了。每次喂奶，为了检验孩子到底吃了多少奶，都要给孩子称体重，我家宝宝看上去用力的吃了半天居然体重一克都没长。根本就没喂上。我从来没有想过有奶还有喂不上的。原来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难的还在后面。护士认为还是姿势的问题，她们开始轮番地校正我的喂奶姿势。横着喂，竖着喂，拖着孩子的屁股喂，抬着孩子的头喂，把孩子放在我身体的侧面喂，左边右边喂，真是各种姿势都喂过来了，好像到了第四天我才终于让孩子坐在我的腿上把奶给喂上了，我和那个教我的护士都为这个伟大的成功而感到无比骄傲。宝宝吃奶前后的体重终于发生了变化，第一次成功长了 22 克。好景不长，我的乳头开始疼了，没法喂了，如果弄破了就更痛苦了。那时领教了吃奶的劲儿到底有多大。我心里真是很难受，孩子能吃上了又喂不了了。刚开始喂，刺激乳汁的分泌也很重要，孩子不能吃，那奶就会变少变没有。 要母乳喂养，还要不弄伤妈妈，护士又开始帮我挤奶，把奶挤出来喂给孩子。记得挤奶的时候，护士跪在地上，一边听着我的抱怨，一边试着手劲和位置，以便能够既挤出奶来又尽量减少我的痛苦。乳汁飞溅在她们的脸上，她们一点也不嫌弃。有可能弄疼我的时候还对我说对不起。深夜时分，奶水涨得要命，摁铃把护士叫来，她们从没有给过我脸色。我的奶被装在小奶瓶里写上名字和挤出的时间保存在冰箱里，等宝宝饿了护士会热好，夜里妈妈可以选择自己喂，也可以让护士帮忙喂。在医院的日子里，给宝宝换尿布洗澡之类的事情基本上都是护士给做的。

第四天我的宝宝出黄疸了，量有点高，需要紫光灯治疗。我要到新生儿中心去喂奶和看孩子。那里有健康的宝宝，也有出生以后身体不太好的宝宝。我看到一个护士在给一个状况不太好的宝宝用奶瓶喂奶，宝宝的头上和鼻子里都插着管子，看上去很弱小，插在他鼻子上的管子感觉只有我们吸口服液的管子那么粗。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护士给他喂奶的奶瓶也很小，喂一口停一下，再低头关注的看看孩子的反应，就像是孩子的母亲。那个孩子的父母没有在他的身边。但他们的心里应该感到欣慰。看到这一切，我内心里也为我的孩子感到幸福，我很放心她在这里，相信她会受到很好的照顾。

我在医院学会了很多照顾自己和孩子的本领。学会了挤奶，免去了遭受乳腺炎侵害的危险，回国后我还帮好几个奶水结住的朋友解了围。护士手把手的教会了我如何给孩子洗澡，我知道采取怎样的措施可以让小家伙安心起来。要出院的时候，我心里有很多不舍，我对丈夫说，要是月子能在医院做就好了。回到家刚好一个星期，护士按照约定又打电话来询问我们母女的情况，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哺乳顺利吗？一再地叮嘱我有问题可以随时向她们咨询。

回国后，看到健康的宝宝，家人和朋友把所有的嘉许都给了我。我自己知道在异国的日子里，那些敬职敬业护士们给了我多少帮助和科学的指导。当然她们能将护理工作诠释到如此程度，其中也有医院良好的管理制度作为保障。我所在的医院并不是日本最好的，我在医院的宣传墙纸上看到这里的病房护士，白天和病人的平均比是 1 比 5 ，晚上是 1 比 11 。护士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他们的收入在这个发达国家并不算高，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在日本看到一个纪录片介绍说日本护士过劳死的比例在各种职业里是比较高的。回国前，又有报道说日本通过了新的相关法律要求医院进一步提高护士的数量。现在回想起来，脑际里仍然闪烁着她们带着小跑忙碌的身影。眼前浮现的是她们工作时专注的神情，她们用她们的职业传递给我的是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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