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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意大利之六:向意大利语开战!

 

薛军

 

 

在这一短篇中,我要来谈谈个人学习意大利语的经历。但是,我不是想在这里传授什么学习经验,技术诀窍之类的东西。每个人学习语言的过程和特点都是不同的,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每个人都应该试图去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学习语言的方法。我之所以涉及到这一问题,主要是因为语言的学习构成我的留学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非常难忘,非常值得回味。

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自己都觉得有些激动。当初到意大利的时候,我基本上是张口结舌,不能说出一个完整的意大利语的句子,但是当我离开意大利的时候,我已经可以不带讲义(当然,大纲是有的),用意大利语给学生授课,每次两小时,连续讲了两个多星期。当初与意大利教授联系时,为了写个E-MAIL,就几句话,要查半天的词典,而且还错误连篇,但是,当我离开意大利的时候,行囊中,就有我用意大利文撰写的260多页的博士论文,字字句句出自我的笔端。

这难道不是一次蚕蛹化蝶式的变化吗?我忍不住回忆这其中的经过。

意大利语的学习,在还没有去意大利之前就开始了,那时我还是研究生二年级。开始的时候基本上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没有什么进步。结果当然是灾难性的。有一次徐国栋老师(他是我的意大利语启蒙老师)抽查我的学习情况,发现我连最基本的助动词ESSERE的变位都没有掌握。大怒,勒令我连夜背诵,并且说第二天要复试。军令如山倒,我一夜未睡,把该词的几乎100种,准确说是96种(意大利文就是如此复杂)变位形式给强行背了下来。虽然过了几天,我几乎把这些变位又全部忘记了,但是,我的语言学习总算有了个开端。

比较正式地学习语言还是在北京的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进行的大概4个月的意大利语培训。这里的培训讲求实用,主要练听力和对话。每节课下来,至少会掌握几句实用的会话。下午统一看意大利语的电影之类的视听资料,没有人解释,就是这么看,稀里糊涂地看。几个月下来,居然也有些显著的效果,应该说已经有一个比较可观的意大利文基础了。我到现在还觉得经贸大学的这种语言教学的理念非常先进。有一次在王府井外文书店,遇到一个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培训意大利语的学生,双方操练了几个回合,他对我佩服得不行。他说,他们用的是老掉牙的传统教材,教学上主要讲语法,整天里念的句子就是“这是椅子,那是猫”之类的东西,学了一学期还开不了口。

如果当时趁热打铁,学习结束之后就去了意大利,估计我也就不会遇到什么问题。但是,我结束在北京的学习(1999年6月底)之后,又回到中南。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写论文,毕业,留校,成家,办出国手续之类的事情,接踵而来,忙都忙不赢,哪有时间对意大利文“温故而知新”,甚至是“更上一层楼”呢?结果,一年以后,我基本上又把学习到的东西给还给老师了。到2000年10月我出国的时候,以前的学习成果基本上也是“挂一漏万”了。

飞机降落于罗马的时候,我心中已经开始打鼓。在入关的时候,还可以用英语对付几句,但是,出了机场大厅,看到川流不息的洋人,嘴里讲的都是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我终于意识到,语言问题已经不可能回避了。到了比萨之后,情况更加严重。我几乎完全陷入到语言的孤岛中。我没有遇到一个中国人,周围,全部是意大利人,而且他们都不怎么会说英语。或者说,他们都不愿意说英语。想想,其实也正常,在日常生活中,有几个人愿意“自虐式”地放着自己的母语不说,要去憋着劲说外语呢?语言永远是个交流的工具。而人们必然选择最方便的方式进行交流。

我却不那么方便了。要想听懂课,看懂书,甚至最低程度上的,与人进行交流,我都必须掌握意大利语。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我的意大利方面的邀请者也有同样的感受。我到比萨后,他为我安排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我找到外国学生办的语言培训班。在进入该班的面试中,老师与我简单谈了几句之后,立即把我的名字写在了初级班的名单中。

问题是,即使在初级班中,我也属于不折不扣的“后进生”。那些来自西班牙、法国、德国的学生,嘻嘻哈哈就把语言学会了。我吭哧吭哧还是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说不上来。培训班的教学方式,对我而言完全是非常陌生的。老师经常邀请一个学生就一个主题用意大利语进行一番描述,比如说,“罗伯特,给我们大家讲讲昨天你和朋友去弗罗仑萨的经过”。然后该学生开讲,别的同学负责挑表达错误。老师则结合情景讲点固定用法,语言习惯之类的东西。我也被邀请进行演讲,比如说,就中国的春节的情况,描述一下怎么过节。但是,我什么也说不上来,连包饺子也不会说,大窘迫。

我终于意识到,在语言的学习上,这样混下去是不行的。我必须摸索出适合于自己的“语言强行突破法”。我没有这些同学的优势,我不能幻想跟他们玩玩就把语言学会了。

大概是2000年11月中旬左右,我下定决心采用自己设想的学习方法来学习,并且对自己下了战书:到2001年的1月中旬左右,在两个月的时间中,必须要解决基本的日常交流和听力问题。

为了解决听力问题,我买了小的收音机。每天训练听力达4个多小时。听的时候,规定自己不能很随意,而必须全神贯注地听,并且在纸上写下听懂的单词和句子。问题是,意大利的广播台总是放音乐,很少说话,于是我主要听宗教布道的广播台。那里的播音员的缓慢的语速,凝重但是非常清晰的嗓音,特别重要的是,典雅和正规的语法表达,特别适合我这样的学习者。由于听得多了,我都可以把一些祈祷语(santa Maria, madre di Dio,之类的)大段大段地背诵下来。此外,我还去租碟子看,这些碟子都可以调出字幕出来,一边看意大利文字幕,一边听,算是锻炼。

为了解决对话问题,我把从国内带去的意大利会话书逐句逐页背诵下来。每天早上到阿尔诺河边上高声朗读,颇有“疯狂意大利语”的味道。

至于说词汇量的问题,我采用的完全是笨人笨功夫的办法。到比萨之后,教授指定了一些书让我阅读。以我当时的词汇量,要阅读,几乎是难以想像。于是,我决定打一场正面遭遇战!读都不行,那么我就来翻译。

战争之惨烈,也可想而知了。开始的时候,我几乎每个字母都要查字典。我甚至先把段落的单独的句子分别写在纸上,每个单词查字典,把每个单词的意思写在单词下面,然后来整体判断其意思。至今还印象深刻的是,有一个星期日,我从下午1点开始翻译,一直到晚上9点,一动也没有动(用意大利文的说法就是“没有把鼻子放到门外”!),工作效果不过是翻译了一页书的内容(我看的书大概有900页)。看着那些歪歪到到的字,自己都想大哭一场。

对于在翻译中遇到的动词和重要的名词,我单独写在纸片上,放在口袋里面,一有机会,特别是上学和放学的时候,一边沿着阿尔诺河的堤岸走,一边拿着纸片读单词,那情景引得路人侧目。

但是,我内心里却燃烧着激情之火。我坚信这样下去必然有所成。就如同当年在法院工作的时候。星期六、星期日,别人去唱歌跳舞了,我则买几个馒头背着书包到南通医学院的自习室去复习考研。冷水,冷馒头,但是,这些却让我觉得更加有信心。感谢孟子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正是对于未来的某种隐约的“大任”的期待和幻想给了我力量。

时光一晃,就到了圣诞节。公寓的同学都回去过节了。偌大的公寓里面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在这段时间,我的语言学习也达到更加狂热的境界。累了困了就看电视,实在熬不住了就睡觉,醒来就练翻译。那真的是学得昏天黑地,颠倒了白天黑夜,混淆了黎明与昏黄。

量变总是不知不觉的,但是,偶然也会让人觉得惊奇。还记得在2001年的元旦之后,接到意大利教授从罗马打来的问候电话,聊了不少东西,我几乎不太费力地听懂了他所有的话,也几乎是非常自然地向他描述了我的生活。搁下电话之后,我连自己都感觉有些异常。但是,我知道,我正在悄悄地迈过那道门槛。

当然,我的环境也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了我。我与一个意大利学生同住一间房子,由于我们成为了好朋友,经常用意大利文开卧谈会。我是所住的公寓的唯一中国学生,在吃饭的时候,他们经常围着我搞辩论会,谈什么西藏,台湾,宗教之类的东西。对于一些误解和估计,我经常被迫奋起反击。在那种场景之下,要的就是脱口而出的效果。这样的经历练就了我以后的语言习惯,不管说得对不对,语法上是否符合要求,但是一定要流畅地说出来。我坚信,只要是流畅地说出来的,即使有语法错误,也比没有语法错误,但是一边说一边想的表达效果要好。

事实上,我没有能够在预定的两个月之内实现过语言关的设想。但是,大概到2001年3月中旬以后,我的意大利语交流能力已经基本解决。听力过关尤其明显,听课的时候,已经可以听懂七八分了。阅读已经开始上路,查字典的次数明显减少。到5月份的时候,由于词汇量的快速增加,我已经可以进行“有效阅读”(在比较合理短的时间内进行大量的阅读以获取足够的信息量),并且应徐国栋老师的邀请,利用了意大利资料,写出了出国之后的第一篇论文,介绍德国民法典编纂中发生的学术论战。

再往以后,语言的提高是越来越明显了。到6月的时候,我甚至到比萨大学哲学系参加了一次海德格尔后期哲学思想的研讨会,还斗胆介绍了一点中国学者关于海德格尔与中国传统哲学的研究的情况。

至此,我相信,在这场与意大利语的遭遇战中,我已经是胜利者了。当然,有人也许会说,你在意大利呆那么长时间,掌握该语言是自然的,换任何人也都做得到。此话有道理。但是,我要对那些不是以学习语言为目的,而是为了专业出国进修的人说:千万不能这么想,这是一个没有志气和学术理想的人的心态。

道理是很简单的:我们不是来学语言的,我们是来学专业的。语言只是工具,早一点掌握它,就早一点进入专业学习的状态。是的,只要在国外,即使整天溜马路,只要时间足够长,也可以掌握该国的语言,但是,如果出国5年,只换得一口流利的外语,那有什么意义呢?那对专业而言,这段留学经历有什么价值呢?

出国前,我曾经找些学习语言方面的文章看,觉得何怀宏写的自己学习语言的经历最得我心。他的一句话很经典:“避免总是在学语言的唯一方法,就是尽快学会它”。

我的学习意大利语的经历,不过是他的这句话的一个注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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