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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生活方式

--------- 俄罗斯散记之三

 

有些人是可以永存的 —— 在莫斯科新圣女公墓

 

陈慧民

 

到莫斯科,红场和克里姆林宫是必到的景点,但它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心灵震憾,顶多赞叹圣母诞生教堂童话般的美丽,想想共产主义纪念碑还能在红墙下站立多久?列宁墓是不是真的会迁走?和我们的偶像朱可夫雕像合个影,站在莫斯科河的桥上,望着克里姆林宫那五颗嵌着红宝石的五角星,佩服伟大的俄罗斯人在卫国战争中的英勇,让张牙舞爪的希特勒们守在城门底下,就是攻不破红墙大门。但这是一段历史,一段史诗,它写在书里,刻在人们心中,不需要说,人们都明白。只有死去的人的故事总在死亡的寂静中被传说。

那就是莫斯科新圣女公墓。

它位于莫斯科西南处莫斯科河畔,建于 16 世纪,至今埋葬着 26000 多名俄罗斯各个历史时期的名人。在喧闹的国际都市,这一角是这样的宁静,也有许多参观者,许多旅游团,但大多人手上都拿着花,脚步如此轻慢,每个人在这 2 万多安息者中寻找自己心里的英雄。经历过众多苦难的俄罗斯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英雄,因此,莫斯科人常常来到这里,用榜样来召唤力量,寻找一种新的希望。

我是第一次走在这样的墓群中,基督教世界,人们对死亡的理解与佛教不同,他们生命的终点站不是天堂就是地狱,而佛教告诉人们,人生是一个由生到死由死到生不断轮回的过程,据说佛教中的死亡与物理学第一法则“能源不灭”不谋而合,他们认为能源不会突然生成,亦不会突然消灭,故人类死亡时,生命能源并非消灭,而是改变形态,继续存在于某处。所以小时候饱受鬼神故事的折磨,坟墓对我来说一直是个可怕的东西,奇怪的是在新圣女公墓,那种恐惧荡然无存,放眼望去,各种雕塑构成的墓碑,你的心首先被一种美、被一种庄重和敬仰紧紧抓住了,你想立刻走进去,找到你的偶像,和他有最近距离的接触,再说了,如果不是生死界限,我们能有机会如此接近这些伟人吗?

先生是第二次到这里了,三年前,他一个人在一对中国留学生情侣带路下,参观了许多他想看到的墓,三年后,他是我的向导。一进墓园,第一个进入我们眼帘的是地上一块崭新的红白兰三色相间的东西,和几乎都是黑白色调的墓碑放在一起,显眼得有点不协调,多看了几眼,不知道是什么,就直冲到我们想看的 王明与夫人墓和著名的赫鲁晓夫墓前, 王明与夫人是这个墓园里仅有的两个中国人,我想这是来墓园的中国人必到之地,许多人对他“客死他乡”深表同情,但我觉得比起中国那一代许多伟人,他很幸福,生前躲过了中国十年浩劫,死后与这么多世界级伟大文化艺术家为伍,苏联政府给他的封号是:中国共产党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著名活动家。尽管远在异乡,但每天都有许多中国人来造访他,而且有夫人为伴,如果当年他在中国也许死于红卫兵乱棍底下不知弃尸哪个荒野。

在王明墓边不远,就是著名的赫鲁晓夫墓,他的墓碑让人浮想联翩,很容易就联想到他的生前,我想这是墓碑设计者良苦用心,据说设计者雕塑家 涅伊兹维斯内 曾经是赫鲁晓夫狠批的对象, 说他“吃的是人民的血汗钱,拉出来的却是臭狗屎,驴尾巴甩出来的东西也比涅伊兹维斯内的作品强”。赫鲁晓夫甚至在莫斯科美协成立 30 周年的展览会上当众揭发涅伊兹维斯内是同性恋者,而天性豪爽的雕塑家当时马上反驳说:“请您现在给我找一个姑娘来,我要当场证明我是怎样一个同性恋者。”他的回答让当时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尽管赫鲁晓夫的言辞粗鲁,作为一个国家领导人,如此关注一个雕塑家,作为一个国家最高领导人,莫斯科美协的会议要亲自参加,而一个艺术家可以对自己国家最高领导人作出这样的回答,而没有象一些专制国家的人一样,从此永无出头之日。可见文化艺术对每个俄罗斯人来说,都是国宝。 赫鲁晓夫下台后,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对雕塑家表示了歉意,并在临终前嘱咐家属请他为自己设计墓碑。 赫鲁晓夫墓碑由黑白两色的花岗石几何交叉组成,他的头像就夹在黑白几何体的中间。雕塑家通过黑白两色和交错的花岗石,表现了赫鲁晓夫鲜明的个人性格和他的历史功过。赫鲁晓夫的头从花岗石中探了出来,微笑地看着来往的后人,倾听着后人对自己的评价。反斯大林的赫鲁晓夫曾表示死后也不愿意与埋在红墙下的斯大林为伍,而勃列日涅夫也不让他葬在红墙角下,我觉得老赫同志因祸得福,不用每天在红墙角下听红场上的喧嚣,而是静静在这里与他生前关注的艺术家们为伍,他能不微笑吗?在叶利钦之前,他是埋此的最高级苏俄领导人。老叶也来了,我们还没找到他。

这个墓园就是俄罗斯近代史的一个浓缩,英雄总是历史舞台上的主角,在这里,我们还能找到 作家果戈理、契诃夫、马雅可夫斯基、法捷耶夫,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戏剧理论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舞蹈家乌兰诺娃,画家列维坦,科学家图波列夫、瓦维洛夫,政治家米高扬、波德戈尔内等等名字,找到卓娅和舒拉以及书的作者,他们母亲的名字,据说,卓娅塑像现在的表情和姿势,就是年仅 17 岁的她被德军绞死后的真实情景。在卓娅死后,她的弟弟舒拉也进入坦克学校学习。他毕业后以指挥员的身份参加了战斗,获得了卫国战争一级勋章和红旗勋章,在战争胜利前夕,他也不幸牺牲。如今,这个英雄的家庭被埋葬到了新圣女公墓,他们的遗体和那些在二战中牺牲的元帅将军们埋葬到了一起。

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我最想看的还是自己的偶像果戈理、契诃夫、马雅可夫斯基的墓碑,墓园挺复杂,我们时间有限,在墓园的一个聋哑花工帮助下找到了果戈理 、契诃夫的墓碑,二老竟然是门对门的邻居,几乎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年龄去世的伟大作家如此幸福地相伴,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不过据说埋葬于此的果戈理是没有头颅骨的,因为当年 著名戏剧家巴赫鲁申对果戈里崇拜至极,在葬礼举行后不久他买通了看守墓地的修士,将果戈里 的头骨挖了出来,视为珍宝收藏在家中。当人们知道事实真相后,巴赫鲁申迫于压力,只得将头骨交了出来。但在果戈里的家人将他的头骨运往他生前最喜欢的意大利的途中,头骨再次神秘失踪。尽管 契诃夫友好地伴着死后还受伤的 果戈里对他是一种安慰,但对佛教徒的我来说,我还是为被破坏了身体的偶像愤不平。没有了头颅,作家用什么思考,巴赫鲁申,你想过没有?

看完了乌兰诺娃、夏里亚宾等艺术家的墓碑,时间已晚,我们能看的已不多,我们找叶利钦的墓,在一个懂英语的俄罗斯游客带着我们走到了对着墓园的进口处,指着我们最早看到的红兰白相间的地块趴在地上的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的碑,告诉我们那就是老叶,我 和 先生恍然。查资料才知道,叶利钦墓的设计者是格 奥尔吉 · 弗兰古良,他对此作品的解释是:这应该是新俄罗斯的象征,正因为有了叶利钦,才有了俄罗斯现在的国旗。鲜艳的白蓝红三色墓碑在色调沉重的新圣女公墓中显得尤为醒目,对于这种明快的色彩搭配,他认为,这展现了叶利钦的乐观主义和旺盛精力。我 和 先生都不苟同他的解释,认为色彩与造型的反差让老叶与他的伙伴们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在一个群体里格格不入就会显得孤独,而且老叶生前的反对者们是不是会在夜深入静的时候对他的鲜艳“时装”有些什么不雅举动也难保。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生前的贡献得到了人们的认可,莫斯科这块土地上,他们有自己的位置, 受人缅怀敬仰,生与死的最终意义不就在此吗?因为不懂俄文,所以很多平时我们熟知的名人们墓碑也不能一一找到,但整整一个下午,我们已经很足够了,那真的是一次心灵的最纯净的洗礼。

相比新圣女公墓,我们埋在八宝山的传奇人物们寂寞得多,普通的老百姓到北京后,不会到八宝山在他崇敬的那些死去的人墓前放上一朵鲜花以示纪念,或者坐在他们的墓碑前和他们心目中的人物有一段心灵交流。即使外国人不认识他,也能从他的独特的墓碑上看出他生前的事业或贡献。想想还是俄罗斯人牛,即使是死亡,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后人也要让他们与热爱的艺术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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