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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贵州秘境
莫 婷
闯入贵州这片向来对外界文明持拒绝态度的土地， 你第一感觉可能就是——十万大山。 遮天蔽日的灰蒙蒙的大山紧连着灰蒙蒙的天空，没有尽头。 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你可能永远想象不到外面还有大海， 有烈日，有沙漠，有平原，有冰川，有摩天大楼。“不思进取” 是我眼中的贵州人的一种独特的生活态度， 我们总是安于我们这片乐土，我们祖祖辈辈走不出这个灰色的世界， 不会像沿海人民那般有对外扩张的野心。这样“不思进取” 使我们失去了探索外界对外交流的机会，但我们就像那些与众不同、 因患有自闭症而身怀绝技的人一样， 不断地在内心中发掘出一个独特而绚丽的世界。 这从我们少数民族令人眩目的蜡染、刺绣、银饰艺术， 还有古老失传的巫文化即可看出。
贵州丛山是苗族的根据地，且分布着水人、布依人、壮人、 侗人、仡佬人、瑶人等。 来自中原的汉人对我们这些少数民族十分陌生又深怀恐惧， 在十九世纪之前，一直把贵州当作遍地都是毒虫的穴窟， 相信漂亮的苗女都会一种神秘的“下蛊” 邪术使欺骗她爱情的汉族薄幸男子毒发不治。 于是大家认为十有八九之人到此会不幸死亡， 被派到这里充当流官的汉人，也像绑赴刑场一样的悲哀。
现在的贵州，修了铁路，建了机场，在城市里， 人们住进了高楼，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 仿佛和其他地区一般步入了现代化。今日贵州的变化， 也成了令地方官们得意洋洋的政绩工程。然而， 出了那个看上去很现代化的城市， 你会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现代文明的影响在我们这里是微弱的，不像浙江、湖北等地， 古老的越人、楚人已经在他们后代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印记， 而我们贵州民族，还是千年前的贵州民族，还是古老的夜郎王国、 且兰王国，乃至蚩尤的子孙。我们保留着千年的服饰、传说、文化， 甚至我们心里，也保留着让人不可思议的古老记忆和世界观。
独特的世界观成就一个独特的民族，可以说， 一个民族的世界观是一个民族的根。 我们不能以自身世界观为标准出发，去否定其他民族的世界观， 甚至认为其他民族就是愚昧的，落后的，只有自己才是正确的。 持有这种想法的人，恰恰证明了他的眼界胸怀狭窄和惰于深入思考。 所以我决不会嘲笑一路匍匐上千里的西藏朝圣者， 也不认为为工作赚钱而存在的现代文明人究竟比他们有多先进。 我对我生活的这片土地流传的古老传说，也抱着深深景仰之情。
在苗族人的传说中，我们的新世界源于一场洪水， 这与西方诺亚方舟的传说和中国女娲造人的传说类似。 世界万物和人类祖先源于六个蛋，其中一个蛋孕育了苗族的祖先—— 姜央。有趣的是，这六个蛋中还有一个孕育了老虎， 似乎还有一个孕育了妖魔（ 这是我小时候看的一本关于贵州文化的书，由于时间太久， 所以印象比较模糊了）。 传说中的姜央一直和会说人话又狡黠的老虎斗智斗勇， 表现了苗族人民早期和大自然斗争的艰辛。
贵州似乎一直是个虎害严重的地区， 就拿我生活的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来说，建国后的几十年， 人们走山路也经常受到老虎袭击， 为此有人走山路的时候就想出了颇为滑稽的一招：打着大红伞， 吹着裁判用的口哨。这样一来，老虎看见了这样鲜艳的、 发出怪叫的庞然大物，就不敢贸然袭击。
最让我害怕的就属我们这里流传广泛的妖魔——变婆了。 这个“变”，大概就是指人死后变成的怪物。在现在， 变婆的作用就是吓唬那些不听话的小孩，相当于狼外婆， 但是听了关于变婆的一些传说，以及长大后看的一些书和电视， 使我不得不对“变婆”的身份产生怀疑。 传说中的变婆是人死后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变成的（大概是天生的， 有一种说法说手骨是圆的，眼睛放绿光的女人死后会变成）， 是个披头散发的老妖怪，嗜血，尤其爱抓小孩子。 上山打柴的人为了防止变婆的攻击，就在手臂上带上竹筒， 因为变婆攻击人时首先抓住人的两手臂，然后就挠人痒痒， 等人笑得背过气晕掉后，就把人吃掉了。 这是多么恐怖和残忍的杀人方式啊！！人们还说， 看到变婆后要往山下跑，不要往山上跑，因为变婆都是爬山的高手， 但下山就变得跌跌撞撞了。以上两个性质， 和我前年在电视上科教频道看的探索野人专题中，野人的习性， 惊人的相似。生活在湖北神农架的人民， 也是这样叮嘱人们对付神出鬼没的野人的。 而且传说中的野人也和传说中的变婆一样，披头散发，嗜血， 而且行踪不明。顺便提一句，在西藏传说中的雪人， 却是一种慈悲的神灵，是香格里拉的神，只有“有缘” 的人才能见到，才能被领到传说中的净土香格里拉。据说， 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关，就是去了香格里拉， 会见昆仑山上的王母娘娘。为什么西方传说的伊甸园位于东方， 而东方传说的极乐世界、香格里拉在西方呢？ 还有瑶族古老的歌曲中唱道“盘王出世在西天”（ 盘王是瑶族的主神）这也许存在某些巧合吧。
关于我们那里奇怪的传说，最让现代人感到扑朔迷离的， 算是转世了。西方现代人习惯把时间看作一条线，而东方人， 包括大洋彼岸的玛雅人，则认为时间是一个轮回的圆，所以， 关于转世的各种传说也层出不穷。在我们这片神奇的土地上， 转世并不像在外面那样能够引起人们大惊小怪，就连我身边的人， 也屡屡见过人转世的情形。就在我妈妈的故乡的那个小镇， 就有许多家因为家里某个人死后转世到另一家中， 两家结为亲戚的事情。转世的有些人仍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这是转世真实存在的凭据，也是使现代科学十分尴尬、 努力避开的领域。所以，在我眼中， 科学并不是绝对正确的真理之路， 仅仅是人们理解世界的一个角度而已， 仅仅只是信仰它的人认定它就是真理之道而已，各种宗教也一样。 人理解世界的角度有千万种， 但也并不是每种角度每种方式都能涵盖一切， 这是上帝创造人脑时的一个最诡黠的漏洞，所以西方有哲人说：“ 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古书记载“楚地尚巫”， 而生活在贵州的苗民族是典型的巫文化民族。 这里的巫师绝对不是外面招摇撞骗的魔术师， 他们不是以浅显的科学把戏来玩弄老实的村民， 他们那些让我们诧异的奇异功能， 是他们心中根植的本民族世界观在外界的体现。表演空中飞人， 魔术师大卫科波菲尔就可以了。而我们的巫师， 却能准确地说出照我们理解他本来决不可能知道的事。 就像神奇的中医，它不根植于化学方程式， 它的理论基础在于把人看作和大自然结合的整体。 有人觉得中医很荒谬，就是骗人的， 但那些被中医救过命的人却不同意这种说法了。
在我们这片被历史尘封的角落里， 还自我发展出了令人入迷的乡俗文化。若想体会古老艺术之纯美， 这里有原生态的飞歌。飞歌的意思是能飞到天上去的歌声。 这里还有精美的苗族刺绣， 堪称“ 无 字史书” ， 其蕴含的文化内含可 折射出苗族的历史和变迁过程。 正如著名 艺术 大师刘海粟称赞说：“ 苗 女刺绣巧夺天工，湘绣苏绣比之难以免俗” 。 还有苗人、 布依人擅长的蜡染，靛蓝色的背景绽开白色的花纹，极度纯美。 还有苗族的银饰，美得难以用言语形容。
苗乡侗寨的人民热情好客，民风豪放。在我们黔东南， 若你想进入一个苗寨，你得经受十几道关卡的考验， 那就是苗族的拦路酒。在入村的几里之外的地方，每隔一段路， 就有一位美丽的苗族姑娘端着牛角盛着的烈酒， 强迫你喝下去才允许你进村，谁都不能幸免， 经常有人在半途中倒下了。豪放的民风由此可见一斑。 最狠的应该是我的老家——贵州省从江县的那些苗寨。 我妈妈的一个男学生翻山越岭来到那个有着十几户人家的寨子， 寨上的人就请他吃饭，他很高兴地吃了个饱。还没等他吃完， 就有第二户人家堵在门口执意要请他也去他们家吃饭。 虽然自己很饱了，但面对如此好客的主人，该学生还是去了。谁知， 这个寨上每一户人都像连锁反应一般， 一家接一家地请他去自己家里吃饭，执着得令人不可抗拒。结果， 捧着几乎要撑炸了的肚皮，该男生哭了。这就是我们的风俗， 客人到了一个村寨，必须要在当餐到寨上所有人家里去吃饭， 否则就是不给面子。我们给客人敬酒还需要唱热情动人的酒歌， 但外来客人也不要以为在苗寨喝酒就是听着仙乐逍遥享受的好事情， 少数民族普遍有灌酒的癖好。就连我亲眼目睹的灌酒惨状， 是一个主人家揪住客人的耳朵， 像粮油店灌酱油一般往客人喉咙里灌酒。 我们还认为肥肉是待客佳品， 所以也经常出现用筷子往客人喉咙里填鸭般地塞一大块肥肉的恐怖景 象。少数民族的这些热情豪放的作风， 与现代民族矜持内敛的习惯格格不入，不少汉人（包括外国人） 遭到这样热情过分的待遇后，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让我思念家乡的一大动因就是贵州的独特菜肴。 贵州菜肴以香辣酸为主。做法独到，取材也令人匪夷所思。 马蜂幼虫、蚱蜢，甚至羊小肠内的青草汁都可以做成美味的菜肴。 也许这又令远道而来的汉人目瞪口呆了。但是我认为， 这些食物要比现代人热衷的汽水饮料、香烟、泡面什么的好的多了， 简直就是绿色食品的典范。
最能让外地人接受，又极为美味可口的， 要属我们黔东南州凯里市的酸汤鱼了。酸汤鱼不同于酸菜鱼， 酸汤鱼中的酸，来源于用当地泉水特制成的发酵米汤， 其他地方就做不出来了。据说我国东北朝鲜边境就有一家餐馆打着“ 贵州凯里酸汤鱼”的称号，生意还不错， 待我们真正的黔东南人去亲自验证， 才发现那所谓的酸汤是用柠檬酸勾兑的。 我们法学院有个蒙古族女生，来过贵州游玩， 在贵阳吃了不甚正宗的酸汤鱼（ 因为正宗的只有我们凯里市才做的出），就对贵州念念不忘了。
而令我念念不忘的，是我家乡从江县的“红肉”， 也称孔明香猪。有人说孟获的老巢在云南， 但又有一种说法说是在贵州省从江县。从江县盛产香猪， 个头矮小结实，毛皮黑色，看上去像永远长不大的小乳猪， 肉非常的香，肉片上还能闪烁出一般猪肉绝对没有的五彩油光。 吃惯了香猪，就觉得厦门的猪肉非常糟糕，所以每次吃饭， 我只好躲进回民餐厅里了。红肉的做法可能又会令汉人接受不了了。 过年时，我们那里每家都会宰一只香猪， 和着各种只有我们那里才盛产的香料烤熟， 然后再把杀猪时插进猪喉咙的第一刀流出来的血，和着烤好的肉，“ 红肉”就因此得名。这道菜保留了古老少数民族茹毛饮血的作风， 据说孟获降服后，就用此菜招待孔明，孔明还受不了呢。
除了香猪，我们那里还产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香禾、香羊、 香鸡、香菇、灵芝等等，其中香禾香羊香鸡是我们的特产， 其他地方无法引入，更无法大规模养殖， 可能就只有原生态的山水才能养育出如此动人的人间极品吧。
贵州对于在现代社会中忙忙碌碌的人来说， 是一部尘封古旧的大书。她虽然贵为宝地， 却偏居于人们遗忘的角落。人们想起贵州，无一例外想到了“ 夜郎自大”“黔驴技穷”这样的字眼，对这个“天无三日晴， 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的蛮荒之地躲之不及。 即使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今日贵州， 这里的人民还是对于突如其来的新世界感到如此陌生， 不能一下子从他们远古的梦中惊醒， 看着电线干像利剑一般直插向各个村庄的天空，看着“计划生育， 人人有责”的拙劣的粉刷大字写满古老的墙头， 他们还是不能真正理解现代社会的价值和精髓。在这里， 政府的行政效率不甚高，还不幸地被抓出了像阎建宏、 刘方仁这样的“贪官军团”，人们盖起了高楼，开了电脑公司， 走进了现代化的工作岗位，年轻人学会唱 K 、跳街舞、 为超级女声呐喊、为韩剧落泪，但是他们，甚至广大中国人， 都不会完全理解本来不属于他们的西方现代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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