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 桥 家 书

 

胡雪梅

 

知道郑板桥是清代著名书画家、扬州八怪之一的人可能不少，但了解人狂、画绝、字怪的外衣包裹下的板桥，竟有那样一种侠骨柔心的人，恐怕就寥寥无几了――我也是因为前不久的一次机缘才有所知，而一有所知便被深深地感动和震撼！这次机缘是 : 我的弟子在旧书摊淘书时发现了一本板桥家书，买回家后读到了板桥在一个名为潍县的地方做县太爷时写给在家乡代为照顾一家老小的弟弟的一封信。读后如获至宝，立即敲成电子版、立即发给作为乃师的我：因为知道乃师近来痴迷于写动物权利保护方面的文字，很欢迎来自各方面的相关资讯。现将该信全文录下，与各位读者分享，看看是否会有鄙人一样的感触或感悟：

 

潍县署中与舍弟墨第二书

 

余五十二岁始得一子，岂有不爱之理！然爱之必以其道，虽嬉戏顽耍，务令忠厚悱恻，毋为刻急也。平生最不喜笼中养鸟，我图娱悦，彼在囚牢，何情何理，而必屈物之性以适吾性乎！至于发系蜻蜓，线缚螃蟹，为小儿顽具，不过一时片刻便折拉而死。夫天地生物，化育劬劳，一蚁一虫，皆本阴阳五行之气 絪缊 而出。上帝亦心心爱念。而万物之性人为贵，吾辈竟不能体天之心以为心，万物将何所托命乎？
    蛇 蚖 、蜈蚣、豺狼、虎豹，虫之最毒者也，然天既生之，我何得而杀之？若必欲尽杀，天地又何必生？亦惟驱之使远，避之使不相害而已。蜘蛛结网，于人何罪，或谓其夜间咒月，令人墙倾壁倒，遂击杀无遗。此等说话，出于何经何典，而遂以此残物之命，可乎哉？可乎哉？
    我不在家，儿子便是你管束。要须长其忠厚之情，驱其残忍之性，不得以为犹子而姑纵惜也。家人儿女，总是天地间一般人，当一般爱惜，不可使吾儿凌虐他。凡鱼飧果饼，宜均分散给，大家欢嬉跳跃。若吾儿坐食好物，令家人子远立而望，不得一沾唇齿；其父母见而怜之，无可如何，呼之使去，岂非割心剜肉乎！
    夫读书、中举、中进士作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作个好人。可将此书读与郭嫂、饶嫂听，使二妇人知爱子之道在此不在彼也。
  【书后又一纸】

   所云不得笼中养鸟，而予又未尝不爱鸟，但养之有道耳。欲养鸟莫如多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将旦时，睡梦初醒，尚展转在被，听一片啁啾，如云门咸池之奏；及披衣而起， 頮 面漱口啜茗，见其扬 翬 振彩，倏往倏来，目不暇给，固非一笼一羽之乐而已。大率平生乐处，欲以天地为囿，江汉为池，各适其天，斯为大快。比之盆鱼笼鸟，其钜细忍何如也！

 

读者诸君，看完此板桥家书您有何感想？有兴趣至诚欢迎与雪梅博士交流！至于鄙人自己，真觉得板桥家书蕴涵的旨意虽万言仍不足以阐发，而其透射出的伟大情怀鄙人坚信直至万年以后定还会有人嘘唏感慨――如果万年之后人类还在的话！现略书二三感想于后，其余感慨与弘扬其深远意旨之举容待日后得宽暇时再徐为之：

1 、板桥在家书中提到：“夫天地生物，化育劬劳，一蚁一虫，皆本阴阳五行之气絪缊而出。上帝亦心心爱念。而万物之性人为贵，吾辈竟不能体天之心以为心，万物将何所托命乎？”这段话，想必对当代最前卫、最激进的“生态中心主义”的理论略有所知的读者诸君定会有强烈的“似曾相识燕归来”的熟悉感。不错，当代西方“生态中心主义”者为提高基督教在动物保护方面与东方宗教相比可怕的低得分率，展开了绿化基督教的不懈努力。其成果之一便是将基督教自圣经创世纪以来便确立的人类是世间万物的主宰、统治者的传统观点，通过巧妙与迂回曲折地解释，改造为：人类根本不是世间万物的主宰，只有上帝他老人家才是世间万物的主宰。世间万物、一切的一切都属于上帝他老人家，不属于人类。上帝他老人家只是暂时将这一切的一切托付给人类，到时候他老人家还是要清算回收的。因此，人类不是世间万物的主人、统治者，而只是上帝他老人家的代理人。故此，人类没有权利恶待、残害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鱼，而只有义务善待、温柔地管护他老人家托付给人类的万事万物：一草一木、飞禽走兽！――这便是当代“生态中心主义”者为绿化基督教而铸造的所谓“托管”或“代理”理论。读到这里，对比板桥家书之原文，不知读者诸君是否会和我一样产生一种强烈的疑问：西方上述“托管”或“代理”理论的创造者是不是早就读到了板桥的这封家书？――完全可能。我们知道，一些西方鬼子在研究中国的现象或文化时往往比我们做的更好，这不仅因为有时他们占有的相关资料比我们的更丰富，而且更重要的是：支撑其研究的软环境与我们相比往往不可同日而语――发现这点不免令人气恼和沮丧，但除了气恼和沮丧你又能怎样？！

2 、“我不在家，儿子便是你管束。要须长其忠厚之情，驱其残忍之性，不得以为犹子而姑纵惜也。家人儿女，总是天地间一般人，当一般爱惜，不可使吾儿凌虐他。”“夫读书、中举、中进士作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作个好人。”――这一段话是不是可以编入中国中小学乃至大学之道德素质教育之课本之第一篇？呜呼！国人从小学便开始填鸭式地学习这个代表那个主义，直至中学、大学、硕士、博士，但曾几何时好好地学过如何“作个好人”？而怎样的人才算得上是个好人？板桥先生已经给出了判断的标准：一个不残忍的人才算得上是个好人。有心的读者只要去网上浏览近来频发的一些令人触目惊心的事件，恐怕很难不赞同板桥先生的观点，兹仅附录近期发生的几则事件以为佐证：

（ 1 ） 6 个不满 16 岁的少年将一个 16 岁的智障少年活活残害致死的惨绝人寰的事件：上个月的 25 号，河北保定某农村发生了一起 6 个 10 － 15 岁之间的少年，将本村的一个 16 岁的智障少年佳佳骗到一处被废弃多年的偏僻马棚内，进行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残酷折磨，将其活活折磨致死。所使用的方法有：喂食生辣椒、逼喝佳佳自己拉的尿、用鞭子狠命地抽、用打火机烧、站在佳佳肚子上狠命地跳，而拳打脚踢则自不待言。整个过程中，佳佳越挣扎呼救他们打的越兴奋，最后剥光佳佳的衣服将他扔进积满凉水的冰冷的马槽里扬长而去。（看到这里有人可能禁不住要怒骂一声：“真是一伙小畜生”，但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尚无人发现有哪种畜生会如此以残害同类取乐！）。

网上网友莫不对此表现了极大愤慨：这从他们关于该案处理的留言不难看出。例如有的说：“这样的人渣，审都不要审，直接拉出毙了！”；有的说“连父母都一起拉出去毙了才能平民愤！”；有的说：“这种垃圾枪毙都浪费子弹，直接丢到最凶残的劳改犯牢房里让他们活活打死得了，这也算一报还一报！”；有的说：“刑法说十四岁以下不能判刑、十八岁以下不能判死刑，我们的刑法年龄是不是得立即改啊！”；有的说：“他们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鬼子？直接将他们空投到日本去得了！”；还有的甚至说：“应该立即立法不准农民生孩子。谁让他们生了不教。”――这些网友的心情极可以理解，但我要问的是：即使按他们的说法做了，就能彻底解决问题吗？就能防止今后不再出现类似的甚至更残忍的行径吗？

（ 2 ）河南一大学生， 20 分钟内活活敲死 7 人：前两个月的 8 月 8 号，河南新野某村就读于江西中医学院的大学生李征回家过暑假。那天下午 2 点多钟的时候，在村民李敬培家门前，几个妇女和老汉聚在树荫底下打牌，李征则独自一人一声不响地坐在人群外的一把撅头上。除了有一个妇女发现了他并问了一声干吗外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而他则除了闷声答了一句“锄地”之外再没有多说一个字。目击者回忆：三点钟左右，李征猛地站起来向李敬培家门口冲去，抡起撅头向李敬培 50 多岁的妻子朱焕敏头部猛砸过去；在屋内的女儿李瑞听到母亲的惨叫赶出来时也遭劈头盖脸的猛击，她怀中的 1 岁女儿也未能幸免于难。站在边上的 67 岁的退休老汉李培珍只说了声“你这娃怎么恁狠”就惨遭致命一击。其他的妇女则惊慌失措地夺路而逃，而落在后面跑不动的 3 个老汉李天明、李成心、李玉狗则均在李征的狂砍滥砸下一命呜呼――整个事件前后仅 20 分钟。

（ 3 ） 2005 年 7 月 24 日晚 ，河北定兴县某村一少年用鞋带将亲生母亲连勒三次致昏。因怕母亲不死又用水果刀在其颈部连划两刀，然后从母亲口袋里搜出 560 元钱躲到邻县泡了 8 天网吧后被捉拿归案。其母亲在医院昏迷呈植物人状态十几天后死亡 。

其他如人人尽知的马加爵事件以及未必人人尽知的“张加爵”、“李加爵”之类的限于篇幅就不一一列举了

（以上事件分别见于： http://chinabroadcast.cn; www.chinacampus.org ;www.medboo.com , 访问时间： 2006 年 10 月 28 日 ）

3 、“凡鱼飧果饼，宜均分散给，大家欢嬉跳跃。若吾儿坐食好物，令家人子远立而望，不得一沾唇齿；其父母见而怜之，无可如何，呼之使去，岂非割心剜肉乎！”――怎么样？板桥的细腻柔情、板桥的平等博爱观，简言之，板桥的人文关怀、人文情结与情操绝不逊色于古今中外任何人文主义思想家或理论家吧！要知道，板桥这里提到的家人子及其父母指的可是家中的仆人佣人保姆和他们的孩子！！！

  4 、使我有此机缘得重新了解板桥先生的弟子在发送板桥此信给我时，亦有简单感言，现亦附录于此。一为也使其感想得为读者诸君分享，二为借此聊表对其的深深谢意：

“弟子觉得‘书后一纸'犹显精妙，养鸟不如多种树，树多而鸟多。呵呵，吾师居厦门‘生态宝坻'，多树而鸟多，人杰而地灵，颇有板桥之寓指也。”――然惜乎据吾 师徐国栋 教授 / 博士观察，弟子所羡之“生态宝坻”之生态状况近来已日渐令人堪忧矣！

 

2006 年10 月28 日

于厦门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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