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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终我亲者,并非共血人
——记我的弟妹何红利
徐国栋

我没有目睹我母亲的死亡,我弟弟和姐姐也没有,目睹者只有我的弟妹何红利。在我母故去数年后,她向我描述了当时的情形:医院中,妈妈早起出恭,弟妹帮她收拾毕,妈问她有尿否,答曰无,妈妈的眼神黯淡下来,医生已给她打过几支催尿针。往常,一支就足以催尿下来,现在用了几支不奏效,对妈妈打击很大,因为这样的后果就是肾衰竭引起的尿毒症。弟妹到厕所倒便盆去了,回来,发现母亲已倒在床上,尽管尿流了出来,但精神已离去。呼来医生抢救。操作一阵,无效。医生问弟妹的态度,是维持生命体征还是放弃?弟妹做了否定的回答。因此,她还是我家中为我妈做生死决定的人。我妈解脱了,挣脱了折磨了她几十年的病身,到达了极乐世界。

我本有机会充当我弟妹现在的角色。妈妈去世前几天已有征兆,弟妹打电话来问我是否要见最后一面,我做了否定的回答。因为一年前我接到类似的电话后带大儿子紧急乘机回去过,结果妈妈看到我们回来,慈心大悦,竟然无事了。这次我怕耽误了自己的时间,但由此失去了最后面见母亲的机会。再次见到时,她已躺在火葬场的玻璃棺中,隔着介质我看到了那张我看了几十年的脸。
妈妈病魔缠身已有好多年,往往一年数度住院,那时我弟妹还在保险公司上班,单位与父母的住处隔一条河。每每母亲住院,都挑靠近保险公司的市人民医院住,为的是得到弟妹的照顾。我姐姐是她的亲生女儿,不知怎的就是不对撇子,让我姐姐侍候一天妈妈就火大得很。这样,我弟妹每天打两份工,除了上班,还要照顾我母亲。侍候一个住院病人的辛劳,经历过的人都知道。我母病况愈下,最后大小便都要我弟妹收拾了,她默默承担,从无怨言。临终前不久的一天,我妈妈突然吻了我弟妹的手,这是强悍的母亲的感谢表示,它一下子挑开了弟妹的泪阀,珠泪滚滚。多年后她与我重提此事,还禁不住涕泪涟涟。母亲和弟妹,并无血缘相连,共同的生活,相互的扶持,相互的理解,搞得水浓于血了。真正的女人就是这样:出生娘家,嫁入婆家,最后比婆家还婆家。也就是说,她完全融入第二个家,比这个家的人更有这个家的立场。

妈妈的骨灰最终竟埋在弟妹舅舅家的自留山上,与弟妹的外公的坟相伴。弟妹的父母姐妹在湘潭,她从小在益阳跟外公外婆一起长大。弟妹的母亲是养女,所以,她跟自己的外公外婆也无血缘,但他们彼此相爱。她以18岁之身目睹了外婆的死亡,此前是6个月的医院侍候,那时的外婆由于中风已大小便失禁,弟妹10分钟给她抹洗一次,病房中全无气味。外婆没有吻她的手,只说死后一定要保佑你。到得外婆出院时,弟妹晕倒了,由于长期的劳累。回家不久的外婆走了,据弟妹讲,临死的人的眼睛特别亮一阵,然后慢慢地黯淡下去。外婆埋在弟妹家的老屋后。这下只有她与外公相伴了。这时期,她遇见了我弟弟并相爱、结婚。有了小家庭后如何安顿外公成了问题。当时我妈妈就此事与弟妹闹过矛盾,弟妹说自己由外公外婆一手带大,现在他们老了,我有义务侍候他们。最后,由于外公怕火葬坚持要到乡下侄儿家住,在那里去世并入土为安。弟妹没有目睹外公的死亡,这是一个与她有拟制的血缘关系的人。

妈妈与弟妹就外公发生的意见分歧如何解决的我不清楚,但解决得很好是显然的,因为外公的侄儿愿意在自家的土地上接纳我母亲的骸骨,他甚至表示愿意到我家侍候我已基本失能的爸爸。这要么因为我父母对他不错让他觉得应以德报德,要么因为他不忍自己的外甥女承受那么多的辛劳自己要去分担一些。确实,接纳我母亲骨灰的表面理由就是免得弟妹清明节要跑那么多的地方祭扫:她外婆一处,那是她最爱的人,她已把这个坟墓修得体体面面;她父母在湘潭的一处,我妈仙逝后不久,弟妹的爸爸也走了,弟妹也未曾目睹其死亡。外公一处。要不是我妈妈与外公相伴,弟妹每到清明节就要跑地四处了。
目睹某人死亡的人应是其最亲近的人,往往被说成“死在其怀里”。生活的吊诡在于临终的陪伴者往往非血亲。我弟妹是目睹他人死亡远远多过我的人,这种“多”是仁心的表征,但她未目睹过外公的死亡、乃父的死亡,却目睹了我母亲的死亡。差不多可以肯定,我爸爸的死亡也将由她目睹。

我母亲去世后,我爸爸身体还不错,但不料一次跌倒就差点送命。濒死通知把我召回他的床边,医生说心脏部分坏死,部分大脑坏死,问我救还是放弃?弟妹和姐姐的答复是坚决救,3个月后竟然救活了,医生视为奇迹,只是爸爸丧失了清晰说话的能力。这3个月,多数是弟妹侍候。这时候,她已辞工不做专门招呼我爸爸。老年人难侍候,名堂多,80好几的人了,牙齿还要一颗颗地补上。越老越讲究,晚上还要洗屁股了。我弟妹尽心侍候,图的是老人家健康长寿,尽享天年。我爸的同龄人尽皆凋零,他还巍然独存。啊嗬!老徐头,你哪辈子先人积了德,修来这么个好儿媳?
像我妈妈一样,我爸也只要媳妇,不要女儿招呼。这就是我上面说能目睹我父弥留的人只有弟妹的原因。

但弟妹的身体已不大如前。最近我回家探父,发现她血压很高,自疑原因是更年期的到来。更年了?当年我在中国社科院读书,她和弟弟旅行结婚住我的3号楼103室的情景宛若眼前。当年是新婚,如今疑更年,我忽然感到时光流逝的残酷。为自己是一个几十年,为他人也是一个几十年。两种活法,弟妹选择了后者。

楼上的蒋姨是我爸爸的同事,两人相同观点多,退休了彼此走动也多。闻我回家,过来看看,一一叙说弟妹的好,感叹这么好的媳妇怎么无人写?我说我来写!于是有此文。在这个父母子女日益分开过,因而日益难以有婆媳关系和翁媳关系的时代,因而更难有端屎端尿式的好媳妇的时代,我想告诉读者,在湖南,在益阳,我爸爸与我弟弟、弟妹生活在一起20多年,他们间有真正的翁媳关系,我弟妹是个好媳妇,她超越血缘关系做了我们这些共血的子女也做不到的孝行,让我们能安心于自己的工作或所谓的事业。

我相信她必将得到善报。

2012年4月27日于胡里山炮台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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