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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弊中慢慢死亡
佚名
大概8年前,读了王怡先生的《在作弊中慢慢成长》,至今仍不能忘却。文中细节仍常常浮现脑海,令我唏嘘不已,看到某某事,读到某某文,不觉会感慨一句“在作弊中慢慢成长”。如今,8年时间过去了,我也从志在读几本书的学生,化为要教几门课的人民教师。本以为都快成中青年了,不用再成长了,作弊也就与我无关了。哪里知道世事难料,作弊还是不作弊,对我仍然是一个问题。渐渐感到,在一个作弊的世界中慢慢长成,恐怕也要在一个作弊的世界中慢慢死亡。当然,这篇短文,并不足以向王先生的雄文致敬。
我等青椒(大学青年教师的自诩),柴米油盐捉襟见肘,成果课题气喘吁吁。来到新的单位,面临教师岗前培训,几乎没有一个不骂娘的。其他省份博士不用再考,时间紧张培训浪费时间均成了骂娘的论据。交了几百块考试费,终于等到了考试那一天。君不见,考前小抄已做到超专业水准,置于掌心,几万字内容可随指翻阅;作弊心得在qq群交流得热火朝天,所谓脸皮要足够厚、小抄要多准备几份等等不一而足。看着部分实名制的qq群里大学教师交流如何作弊,感觉相当怪异。考试本身操蛋论、其他省份不用考试论、别人作弊我不作弊吃亏论、工作忙没有时间复习论,都成了作弊的论据。考试过程,热火朝天。目之所及,人人在奋笔,处处有小抄。监考很友好,考友很慷慨,英特纳雄耐尔终于在这里实现了。抄到的喜笑颜开,没抄到的相约明年再来超过,小抄被没收的感慨明年一定多他娘地准备几份。在作弊中同样有美好的“宽容”、“团结”、“认真”,谁说垃圾场就一定没有美味?监考多么宽容,考友多么团结,作弊又是多么认真。在一场作弊比赛中,我们形成了争先恐后努力争先的良好局面。
考试尘埃落定之后,对考试本身的愤怒变成了对有没有抄成的唏嘘。没有人愿意再去考虑考试本身是不是合理,更没有人原意考虑教师作弊是不是丢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周而复始,可以预见:明年的新人继续培训,继续骂娘,继续考试,继续作弊,继续遗忘。至于考试,在被遗忘的角落里傲然矗立,继续做一个等待着作弊的考试。考完试的我们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既得利益者,熬成婆婆后语重心长地告诉年轻教师们:“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么过来就是合理的吗?这是一种常见而荒唐的逻辑。上有弊政、下有弊策,我们没有废除弊政的勇气,也没有顺应弊政的愚笨,更没有不出弊策的智慧,我们终以自以为的聪明蹉跎岁月,消耗不知道属于谁的精力与财物,糟蹋不知道属于谁的光阴与国度。
作弊,还是不作弊?这是一个问题。当人人都在作弊,而你不作弊你就拿不到资格的时候,你要不要作弊?当人人都在准备小抄,而你却傻看几本厚书的时候,你会不会作弊?当监考老师告诉你,全考场只有你一个人在答卷,并问你是否知道这个考试的性质的时候,你会不会作弊?当你前后左右的老师们翻小抄翻得不亦乐乎,并递给你一个小抄要求众乐乐的时候,你会不会作弊?霎那将,脑海里居然浮现了电视剧里才会有的排比句,不禁觉得可乐。而且,你真的没做过弊么?既然做过,那么再做一次何妨?人生面对的不再是to be or not to be 的问题,而只是作弊还是不作弊的问题。问出前者的人成了莎士比亚,问出后者的人呢?这究竟是谁的悲哀?
记得王怡先生《在作弊中慢慢成长》一文中提过孩子的作弊。大概是说,当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重复了他自己都不懂的誓言,他可能一生都不会再把誓言当回事。当我以一个大学教师的身份准备小抄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件事情。当我前一天还需要通过作弊来获得教师资格,后一天站在讲台上宣布考试不许作弊时,我的学生会怎么看我,我自己又会怎么看自己和自己的职业?王怡笔下那个在作弊中长成的孩子是幸运的,他至少还有一天知道誓言应是认真的。当他如我一样,人到中青年,依然面对茫茫无涯弊海,看到一代一代的天之骄子要由通过作弊取得教师资格的人来教诲时,他会不会怀疑作弊是一种常态,而不作弊却是一种变态!似乎终有一天,粪叉捞上来的蛋糕也是蛋糕,作弊获得的成功也是成功。
大学时,病人食指的句子让我心潮澎湃,那些永远相信的排比句让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念。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当我面对滚滚作弊的大潮,仅有顺流而下和逆流而上的选择时,我觉得年轻就是一个笑话。在这个时代,谁还有闲情质疑“天空是蓝色的”,谁还有逸致咏叹“让决堤的海水注入心田”。在这个时代,吟唱“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已成为一种比LV马萨拉蒂还要奢侈的奢侈品,哪里敢要求高尚,求得正常就已经不错了。里尔克的句子 “我有我的死者,我让他们离去”是这个时代的良方,就像板桥的“难得糊涂”。人还未老,但年轻在更多时候就像一个远去的影像,不让你的死者离去,那就等着精神分裂吧。隐约浮现一条前仆后继的人生大道:在作弊中成长,在作弊中为人师表,在作弊中化育精英,在作弊中穷天人通古今,最后在作弊中慢慢死亡。
写惯了学术八股的我很想论证一下在作弊中如何慢慢死亡,这是一种惯性,就像作弊。可我感到,死亡只是一种气息。你嗅到了,你就无法摆脱。任你喷洒再多的香水,任你做再多“生”的论证,任再多的人告诉你作弊的美好,你也无法摆脱“死”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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