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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尼拔与西庇阿之间的马耳他民法典
—— 马耳他民法典中译本序言
徐国栋
马耳他的历史比罗马还古，罗马是公元前753年建城，而公元前800年左右，腓尼基人就在马耳他殖民了。【1】 马耳他后来成为罗马文明与腓尼基文明交汇的地方。这是就有史时代而言，如果把两种文明的关系史追溯到史前时代或传说时代，两者交汇的时间更早。罗马人的祖先伊尼阿斯在特洛伊毁灭后外逃意大利的途中，曾经过属于腓尼基文明的迦太基地方，该国的女王蒂多爱上了伊尼阿斯，欲与之结婚。伊尼阿斯也觉得蒂多可爱，有乐不思意大利之态，但他架不住到意大利去的神谕的号召，遂弃蒂多而下海。蒂多闻之，在海岸上架起火葬堆，表示不成婚便成仁的意愿。郎心似铁，遂有香消玉殒之事。【2】 据说这是后来罗马人与迦太基人结怨的根由之一。这个故事也暴露出迦太基人比罗马人先有自己的国家的事实，甚至曾经比罗马人强大的事实。小小的地中海容不下迦太基和罗马两个强权的利益，于是，在罗马强大起来后，老伽图在元老院发言，必以“我认为迦太基必须毁灭”结尾。结果爆发了第一次布匿战争（公元前264－公元前241年），也即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战争，它以迦太基丧失自己的殖民地西西里、罗马人建立自己的第一个行省——西西里行省——告终。这一历史事件暂未对马耳他产生重大影响。尽管马耳他群岛（Meltes，Gozo、Gaulus、Comono、Cominotto、Filfola）紧邻西西里，同样归迦太基人管辖。罗马人夺取了西西里，也夺取了马耳他，因为这是迦太基人的海军基地，但罗马人对这些岛屿并无长久占据的想法，所以只是纵火劫掠，导致这些岛屿被迦太基人夺回。【3】 直到第二次布匿战争（公元前218年），罗马人才夺取马耳他，将之变为西西里行省的一部分。在罗马人的征服过程中，马耳他人没有反抗甚至提供了协助，所以，在迦太基王国以后，马耳他诸岛却享受同盟城市或自由的免税城市的地位。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宪法，有自己的双执政官等机构进行治理。【4】
成为罗马行省的后续事件应该是罗马化。这种“化”首先应体现为拉丁语的推广。但可能由于马耳他诸岛保持自治的缘故，拉丁语并未取代这些岛屿上曾流行的迦太基语，公元60年圣保罗船过马耳他时，还把这里的居民称为野蛮人，因为他们不讲拉丁语或希腊语。公元870年阿拉伯人征服马耳他时，当地居民还是基本上讲腓尼基语。而阿拉伯语是腓尼基语的一支，两种语言很接近，所以，在阿拉伯的征服后，马耳他人干脆采用了阿拉伯语。【5】 我们手里的民法典是从英文版翻译过来的，但它还有一个马耳他语（也就是被马耳他人采用的阿拉伯语）版，因为无论是马耳他语还是英语，都是马耳他的官方语言。英语的纳入要归因于拿破仑领导的法国占领马耳他2年后马耳他人的起义反抗，这种反抗召来了拿破仑的敌人英国人。在拿破仑倒台后，1814年的巴黎条约正式把马耳他划归英国。直到1964年9月21日独立，马耳他一直是英帝国的一部分。现任伊丽莎白女王就是在马耳他得知她应归继承英国王位的消息的。法国人不过两年的统治尽管不得人心，但影响深远，我们可以看到，我们手中的马耳他民法典采用了法国民法典的基本框架。当然，民法典编纂的观念也很可能得自法国人。
富有意味的是，马耳他民法典并非在独立后制定的，而是在作为英帝国的一部分时的1864年由当局委托法学家阿德里安·丁利起草的。这反映了英国对待殖民地政策的宽松。当然，马耳他独立后，其领导人不像项羽那样惯于破坏，而是把这部民法典保留下来，不断修订完善。这样，李飞才有可能作为活法翻译这部民法典，把闪米特人接受拉丁法律文化的这一成果奉献给国人。
东西方自古有文明的冲突，两造在特定时期的代表不断变换。西方的首任代表是希腊人，与东方的首任代表波斯人决战，前者胜而后者败，典型的零和博弈结果。西方的第二任代表是罗马人，与东方的代表迦太基人相斗，最终的结果是迦太基的灭亡：其居民或被残杀，生者被卖为奴隶。城市被烧为焦土，并被撒盐。这场决战西方的操盘手是西庇阿，东方的操盘手是汉尼拔，两人才智不相上下，都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统帅，但后者时运不济，独木难支大厦倾！曾雄极一时的迦太基文明从此覆灭，从此不见迦太基人！这是我曾有过的看法。
当我知道马耳他人是迦太基人的后裔，其语言属于闪米特语时，我的看法改变了：确实，迦太基被毁灭了，但马耳他人幸存下来，是今天的迦太基人，他们并无“楚虽三户必亡秦”之志，却有化敌为友之心，故他们已与西庇阿的后裔充分混合，吸收其词汇，更吸收其法律文明。尽管我知道古迦太基曾有不错的宪法和高度发达叫罗马人称羡的农业技术，但未尝闻他们有如罗马人一样发达的市民法学和法典编纂观念，所以，他们在近代接受了罗马人的后裔法国人和意大利人的民法典遗产，但顽强地保留了自己的语言。这是一个汉尼拔与西庇阿握手一样的事件，其意义犹如毛泽东与蒋介石拥抱的意义。
东西方的对抗在继续。苏联曾代表东方、美国曾代表西方相斗，结果是前者败而后者省。接下来是也讲闪米特语的本拉登代表东方与西方的代表美国相斗，其结果是大家都知道的。再下来就是中国代表东方与代表西方的美国对峙了，其结果尚不可知。当然，马耳他模式是一种可能的结果：并非你死我活，而是大家共活，相互学习，吸收对方的长处。
我看了马耳他语的字母表，跟英语字母差不多，只是有些英语也有的字母上加了一些符号表示变音，我猛省到闪米特语言（例如阿拉伯语）也可以拉丁字母书写，但进而一想，这可能是闪米特语更早的书写形式呢！因为希腊语、拉丁语的一些字母就来自作为闪米特语之一支的腓尼基语，例如H。如此看来，两种文明的相互学习和借鉴古已有之，两者的歧异化（例如阿拉伯字母的发明）和对抗只是后来的事情。马耳他人处理两种文明的关系的做法，不过是回到古风时代而已。
2012年3月21日于胡里山炮台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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